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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孤儿
2022-09-28

作者:刘柏言 摘自:读者

1

我叫沈小奕,生于1986年。当女儿米米呱呱坠地时,我这个新晋妈妈忙得四脚朝天。我急忙向老妈求援:“妈,我婆婆住院了,你们来帮我带孩子吧!”

事情是这样的。婚前,我婆婆信誓旦旦要帮我们带孩子。可是,孩子还没满月,她就晕倒在洗手间,被我们送进了医院。

没人帮我带孩子,怎么办?难道要我当全职妈妈?不,颇有事业心的我可不想就这样断送了职业前程。于是,我把求助电话打给了老妈。谁知,接电话的是老爸,他支吾了半天,然后说:“你妈跟朋友去登泰山了。没什么事,我就先挂了。”

听了这话,我顿时心生不满。这都什么爸妈啊!除了米米出生时,他们表现出对外孙女的一丁点热情,从我十月怀胎开始,我妈就对我十分冷淡。

米米刚生下来,白天睡觉晚上哭闹,我精疲力竭,希望老妈替换我几天,陪米米睡。老妈却说:“她哭时,你就抱着她,闻着你的味道,她就会有安全感,很快就会安静的。”

米米刚满月,老妈便要回家。

就这样,我一个人辛苦带娃,直至夜深人静。我累得产后抑郁,却在刷朋友圈时,看到妈妈朋友圈里发的一张张旅行照片。她晒着行者足迹,笑得很明媚。她甚至在朋友圈发出豪言壮语:“哪怕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,也要把美丽和美好进行到底,活至尽兴。”我既生气又好笑,在她照片下面留言:“每一个风光无限的老妈背后,都有一个暗无天日的女儿。”

生气归生气,我可一点都不死心。我试着把米米的照片发给妈妈,试图用孩子可爱的样子勾起她的爱心。我问她:“米米可爱吧?”她回答:“嗯,挺可爱的。”
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她不会说,想米米了,也不会问,米米有没有想外婆。她的淡漠,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,我是不是她的孩子,或者,她骨子里就讨厌孩子?2

有了米米,我才知道所谓坚强,多是出自无所依傍。米米4个月大时,得了毛细支气管炎,是这么大的婴儿中,极度危险的一种病。

诊断结果出来后,老公去办住院手续,我抱着米米在走廊里给老妈打电话,电话一接通,我便开始号啕大哭。

“小奕,总有一天你会明白,养大一个孩子跟在高空走钢丝没有多少区别。我只能告诉你,别担心,交给医院,医生能处理好的……”不等她说完,我就挂断了电话。

是的,这个时候,我需要的不是说教,不是宽慰,而是一句“别担心,有妈呢”。

米米住院的那7天里,怕她被痰憋到窒息,我不分昼夜地抱着她,为她叩背。夜里,怕影响其他人休息,我就把米米抱到走廊里,一边给她唱歌,一边给她敲背,以至到最后,连医生都劝我:“你需要休息……”

即便如此,米米还是因为无法排痰而一度陷入昏厥。老公陪我将孩子送到急救室,看着医生为她插管吸痰,女儿撕心裂肺地哭,我和老公满眼是泪。

我心里又一次升起对妈妈的怨恨。可是,怨恨完了,又不得不给自己打气:熬过了这炼狱般的7天,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把一个母亲打垮?亲情疏离又算得了什么呢?我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,当真成了全职妈妈。因为,除了全职,我别无选择。

怨归怨,家还是要回的。逢年过节,我会带着米米和老公回老妈家。对我来说,回家越来越像是一种例行公事。

老爸、老妈的生活跟我是两重天。他们每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:爬山,去公园合唱,打太极,以及每周六去养老院做义工。我的怨气一点点加重。

更令我心寒的,是他们对米米的态度,挑剔多于宠爱。看到我带孩子事无巨细,妈妈就说我太宠孩子,应该让米米学着独立。

终于有一次,我忍无可忍,对着刻薄的老妈说:“别的孩子都是爷爷、奶奶、姥姥、姥爷宠着,你们不帮我带,还怪我宠孩子!”话音落地,我看到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,眼睛里全是泪水。她默默地走进屋子,气氛很尴尬。

老爸正在洗碗,听到我的话,赶紧进房间看妈妈,好一会儿才出来呵斥我:“小奕,哪有这么说妈妈的?难道没有爸妈,你们还不养孩子了吗?”我不依不饶:“我现在有与没有,有区别吗?”

是的,我不能理解他們夫妻的空前一致,从前那么疼我的老爸,如今是地道的“妻奴”。若不是有前30年他们对我的宠爱,我真怀疑我是他们收养的。

又一次不欢而散。走时,他们居然没有下楼送我们。米米是一块试金石,令我心寒地看到,老爸、老妈骨子里的那份自私。

米米一周岁,我回家摆酒。饭桌上,老妈遇到她昔日的同事,当得知我是她的女儿时,这位同事惊呼:“老肖,你太年轻了,跟女儿在一起像姐妹俩。”我那自私的老妈,骄傲地笑了。

事后,我对她说:“人家这么说,不是因为你年轻,而是因为你女儿,我,被生活和米米折磨得太老相了。”妈妈又一次被我呛到,她沉默着,一句话都不说。她的脸上,有着精致妆容也盖不住的憔悴。

晚上,爸爸打来电话,说妈妈在家哭了很久,晚饭都没有吃。听到这话,我竟然产生了一丝快意。3

虽然爸妈不愿给我带孩子,却很愿意给我打电话。只是每一次,都像是行踪汇报的例行通知。“我和你爸去杭州,一个月。”“我们明天动身去上海”“我们要去乡下住一段日子”……都是令我羡慕的神仙般的日子。我常常对米米又爱又恨地说:“将来,你出嫁了,当妈了,我也不给你带孩子,我也要像姥姥、姥爷那样,过闲云野鹤的日子。”更多的时候,我会在焦虑和疲劳中,向老公大吐不快。老公无比宽容地说:“他们袖手旁观也总比缠绵病榻、忙中添乱要好得多。这样想,你会觉得心里敞亮不少。”

答案在米米两岁半时,终于揭开。那一天凌晨3点半,家里的电话响了,我条件反射般接了起来,生怕吵醒米米。

“小奕,你能来趟深圳吗?你妈妈想见你。”是老爸打来的。“爸,这是半夜,你……”我刚想责怪他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爸爸说:“你妈她……想见你最后一面……”

乘坐最早的航班赶往深圳时,老妈已经被宣布脑死亡了。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接近最低值的血压,我对医生怒吼道:“为什么不给她注射多巴胺,为什么不给她升血压,为什么不做心肺复苏?我是学过医的,我不仅要告你,我还会跟你拼命,你知道吗?”

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那个活色生香的老妈,突然就会脑死亡呢?

见到母亲的那一刻,我清楚地感觉到,有一种东西,正在我心脏的某个角落,撕心裂肺地离去。

老爸抱住失控的我,拿出一份打印的文件给我。那是一份生前预嘱:“今后,如当我病情危及生命时,千万不要用生命支持疗法抢救,如插各种管子及心肺功能复苏等,让我安详、自然、无痛苦地走完人生的旅程,让我有尊严地死去。”

最令我心碎的,是后面的日期,那恰好是我怀孕之初,母亲被诊断为中晚期淋巴癌之际。

真相就这样被揭开。母亲在确诊之后,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签下这份生前预嘱,然后,列下一个遗愿清单。她不想缠绵病榻,不想让我看着她一点一点被疾病吞噬,她只想把有限的钱花在路上,也让自己消失在路上。

她怕我依赖她,怕自己放不下米米,所以,在我怀孕之初,她就抱着决绝的态度,让我断了指望老妈的念想。

在生命的倒计时里,她跟曾经闹翻了的同事和解,她把我爱吃的那些菜写成“妈妈食谱”,她去了中国21座城市,而她做的最重要也最痛苦的一件事,便是对我和米米的疏离。她对老爸说:“对她们俩有多喜爱,对生命就会有多不舍。小奕终究要面对没有我的日子,不如就从现在开始。”

面对真相,我哭得肝肠寸断。ICU病房里,没有升血针、没有电击、没有上呼吸机,老妈在我到达3小时后,安静而从容地走了,就像睡熟了一般。医生告诉我:“老人选择的,叫作尊严死。”4

给母亲擦拭、换衣,我一次次压抑着悔恨的泪水。我一遍遍地回忆,想从记忆里找出妈妈患病的蛛丝马迹。我想起她,在面对我时一次次地欲言又止;想起她脸上粉底遮不住的暗黄与憔悴;想起老家的卧室,有一个抽屉莫名地上了锁;想起老爸突然对老妈百依百顺……其实,如果留心观察,老妈留下了很多破绽。可是,我只顾自己和孩子的感受,统统视而不见。

3天后,我和家人安葬了母亲。整理她的遗物时,我看到她的手机相册里,满满的都是我和米米的照片、视频。她还留着一件米米刚生下来时穿过的小衣服。她就这样带着牵挂走过21座城市,走过万水千山。

爸爸说,生命的最后时日,她整夜失眠,即便加了止痛泵依然疼痛难忍。于是,她就整夜看着这些照片,说这是她最后的止痛片。

在衣柜的一个收纳箱里,整齐地摆放着8件手工织的毛衣。那是媽妈在路上,给米米织的。上面分别贴着便签:6岁,9岁,12岁,15岁,18岁。“你妈说,米米18岁后,可能就不会再喜欢姥姥织的毛衣了。”爸爸解释道。

收纳箱里,还有一本手写的册子,上面详细地写着五香鸭蛋的腌法,制作酸菜的流程,粽子的包法,甚至连买哪家小店的粽叶都做了备注。

“小奕,认真地去学这些手艺,这样,妈妈不在了,你依然可以吃到妈妈的味道。”我坐在妈妈留给我的这些“遗产”里,哭了一遍又一遍,心底绝望地涌出那句话: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。

我终于明白,对一个母亲来说,最难的,不是爱她的孩子,而是忍着不去爱她的孩子。生命的最后一段,病痛之苦于妈妈是其次,必须与我生离,压抑对米米的隔辈情深,逼我独立,才是她最大的疼。

这世间,母爱有很多种,老妈给我的,不是陪伴,而是一个人远去,毫不拖累,她给我上了一堂人生的死亡之课。这一课,要穿越重重的误解,直到亲人离去,我才会明白。此刻,我多想告诉她:妈妈,女儿现在做得很好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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